贫穷生活指南（28)

贫穷生活指南 作者:Sanocon

贫穷生活指南（28)

　　    尾声10个月前
    林梓邵第一次来这间便利商店工作时，觉得这个叫做李舜城的同事有点难相处。
    李舜城外表看起来，除了有点过瘦以外，都跟一般的年轻人没两样。个子高，比超过175公分的自己还要高一点，一张平凡无奇的长脸，发型很奇怪，感觉就是之前曾经剃成三分头的长度，又任其长长的模样。视力似乎不算好，有时候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还有就是他的皮肤非常白，白得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晒太阳的那种苍白。从这一点就知道这个人是从外地来的，或者说是不久前才来到这个海新乡。毕竟海新乡是个广阔的平原，没有什么遮蔽物，夏天的时候走在路上总是任由太阳直晒，因此当地人，或者是在这里待了半年以上的海清大学的学生及教职员，每个人都会被晒得皮肤微黑。
    当然难相处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那种彷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个性。作为一个便利商店的店员，还是需要懂得一点待客之道。从小就在街坊邻居间到处乱转，又做过各种工读工作的林梓邵，自然是非常了解该怎么跟陌生人相处，总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对方的信任。但李舜城完全不同。
    听说他已经做这个工作三个月以上了，但是在客人进来时喊的「欢迎光临」，还像是含在嘴巴里一样模糊不清。结帐时只是低着头，完全没有跟客人面对面。客人问问题时，也是一副勉为其难才开口的模样。
    待客是一回事。作为便利商店店员，另一个需要的是体力，毕竟还有许多搬货的工作。但李舜城的体力也不是很好，那瘦长的身体就像是条枯萎的豆芽菜一样，长长的手臂几乎没有肌肉，没办法一次搬起太多重物。在林梓邵看来，他自己似乎也是有点苦恼于这件事情，好像有在想要怎么锻鍊体力跟肌肉。
    跟李舜城一起工作了几天，林梓邵忍不住想，这个人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虽然感觉他并不是迟钝的人，收银机打得很俐落，整理货品也很在行，订货单写得整整齐齐的，总的来说算是一个颇有能力的人吧。但那和客人的应对态度，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个有社交障碍的人。
    有一天李舜城没有值班，只有林梓邵和阿辉店长看店时，他忍不住稍微探听一下。
    「啊，那个喔，」阿辉店长摸摸头说：「阿舜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啦，后来从大学休学，在家里休息了好一段时间，最近才离开家，出来工作。」
    这句话，应该就是他曾经是「家里蹲」的意思了？林梓邵暗忖。
    「你不要看他这样，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了。之前连个『欢迎光临』都说不出来呢。已经有进步了啦，但当然还是不太够，给他一点时间吧。」阿辉店长笑着说：「还有梓邵呀，我看你还蛮活泼的，你们一起值班的时候，就儘量多跟他说说话吧。可能他还不太能好好回答你，但他没有恶意，也不是不想理你啦，只是缺乏练习而已。」
    林梓邵本来就算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所以也颇愉快地接受了阿辉店长的请求，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也想要多多了解李舜城这个人。
    自那之后，每当和李舜城一起值班时，林梓邵都会尽量向他搭话。李舜城是个若非必要不会主动向别人说话的人，而林梓邵是即使对方反应很少，也可以一直说下去的人。刚开始时，李舜城基本上只是简单一两句「嗯」，「喔」，「好」等感觉像是有在听，又像没在听的回应。不过，林梓邵一边观察李舜城的反应，发现他好像也不是很讨厌这样的对话，而且也会认真听和思考对方说了些什么，只是确实像阿辉店长说的，他还不太知道该怎么回话，缺乏练习。
    便利商店还有另外一个工读生，和林梓邵同样是海清大学学生的姜曼青，又是个跟李舜城完全不同的类型。长相跟装扮都有些嬉皮风情的姜曼青，虽然也是有好好在工作，但个性我行我素，说话有一种独特的慵懒语调，又因为是学设计的，想法挺有趣。
    有时候刚好三个人一起值班，会形成有趣的画面。像棒子一样又瘦又长，一句话都不说的李舜城，我行我素，不管他人眼光的姜曼青，活泼好动又爱说话的林梓邵，这完全不协调的三个人，却能够和谐地一起在同一家店内工作，而且没出什么差错，三人也不会发生摩擦，真是宛如一种奇蹟。
    林梓邵渐渐觉得，在这里工作还挺愉快的嘛。
    但是对于李舜城，因为他的话太少，又常常面无表情，林梓邵其实是很希望多多知道他的想法的。要怎么做才能从他嘴里再多挖出一点话语来呢？
    有一天，林梓邵和李舜城两人一起值早班。中餐的颠峰时间过后，阿辉店长说有邻居要搬家，他得回去稍微帮个忙，就骑上摩托车离开了。阿辉店长这一去就是几个小时不见踪影，但下午时间客人不多，只要有两人在就可以应付了。林梓邵和李舜城一起整理完货架，点过货物的数量后，就无所事事地站在柜檯后。
    「誒李舜城，你看过『铁达尼号』吗？」林梓邵随口找了个话题。
    「嗯。」
    「真的？你看过？怎么看的？租dvd？」
    「应该是，以前看的，有点忘了。」
    「我呀，之前才在学校图书馆的视听资料室借了dvd来看喔。是还蛮好看的啦，但这片子很长，看到后来，有点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想要拍成一部灾难片，还是爱情片了。虽然我知道爱情的桥段比较有名啦。」
    「应该都有吧。」
    「都有？」
    李舜城停顿了一会儿，林梓邵后来知道这不是他不想或不能回应，只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明。「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导演原本是想拍成灾难片，但是片商觉得爱情戏比较吸引人，所以…」
    林梓邵等了一会儿，但没下文了。好吧，今天说得比较长，有进步了。
    「是喔。可是我觉得比较好笑的是，后来我去查了一些资料，看到有人去验证里面的一些情节，像是最后杰克牺牲自己，只让萝丝待在那块板子上到底正不正确，结果是其实两个人一起待在板子上也不会沉耶。杰克不是白死了吗哈哈哈。」
    这时「叮！」一声，门打开，他们看见两个穿着国中制服的学生走了进来。林梓邵高声喊「欢迎光临」，让两个男学生有点吓到了，惊慌地朝柜檯看了一眼，然后匆忙地一起走到货架间。
    林梓邵和李舜城互看一眼。两人都感受到这两个国中生的反应有点奇怪，于是特别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这两个国中生穿着海新国中的制服。海新国中其实离这里有段距离，照理来说，放学以后的国中生不太会过来。这里的客层还是以海清大学学生与教职人员为主，因此穿着海新国中制服的学生格外显眼。
    那两个男学生藏在货架后，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林梓邵觉得不对劲，向李舜城使个眼色后，悄悄朝那货架靠近。他看到两个学生低头在货架前挑东西的样子，接着其中一人挑了一包洋芋片，走向柜檯。
    他们看起来确实像是单纯来买零食的国中生，但林梓邵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回到可以看到柜檯的地方，看着其中一个学生拿着零食去结帐。李舜城有点漫不经心地接过洋芋片包，开始打收银。这时候，传来门开闔的声音，另一个学生走了出去。
    林梓邵感觉有问题，赶紧走到他们刚才挑东西的货架前看。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毕竟是刚才自己整理过的货架，林梓邵除了发现货架上的货物被弄乱之外，好像少了几包洋芋片和饼乾。但那个男学生只拿一包去结帐。
    猛然察觉后，林梓邵快步走向门口，他瞥见柜檯后的李舜城也用锐利的目光望着门口，而结帐的男生一脸惊慌地左右张看。林梓邵更加确定心中猜想，他跨出门，寻找刚才已经走出去的国中生，发现那个男生就站在外面停车场的出入口，手正搭在一台脚踏车的龙头上。
    「等一下！」林梓邵对他喊，大跨步走过去，但依然露出笑容。
    「干…干嘛…」男生惊慌地往后退了一两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长着不少青春痘。
    「你刚刚在便利商店里面吗？现在要回去了？可是你同学不是还在结帐？」
    似乎是被林梓邵一连串的问题给弄昏头了，这男生显得更惊慌失措。「哪是…我是先出来等他，要你管呀！」
    「那我可以看一下你的书包吗？」
    男生先是一脸气愤地涨红脸，接着他转头稍微看了旁边一下，却又露出莫名沉着的脸色。「干嘛你怀疑我呀，我才没有偷东西…」
    「那为什么…」
    这时，出乎林梓邵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看到李舜城从店里面衝出来，结帐的男学生则一副脚软的样子攀在门边。
    发生什么事了？林梓邵正呆愣着，李舜城跑至他身边，气喘吁吁地说：「不是他！去追那个人！」
    顺着李舜城所指的方向转头，林梓邵看到自己的后方有个同样穿着海新国中制服的男学生跨上脚踏车，正要踩踏板离去。李舜城朝那骑脚踏车的学生衝过去，林梓邵也反射性地迈开脚步。但李舜城体力不足，不一会儿就慢了下来，拚命喘气，可林梓邵算是擅长跑步，尤其是短跑，他马上加速衝刺，越过李舜城。
    或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骑脚踏车的男生回头看了林梓邵一眼，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屁股从坐垫抬起，打算加速。
    「喂！等一下！」林梓邵喊道。
    如果真的让他加速了，可能就追不上了。因此林梓邵一边跑一边向前伸出手，用力抓住脚踏车的后座，车子一个重心不稳，倒了下来。随着男学生摔倒在地上，他书包里的所有东西，包含教科书、铅笔盒、笔记本，还有三包饼乾，都洒了一地。
    抓到现行犯。
    林梓邵喘着气，看着那三包饼乾，以及坐倒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男学生。他回头，在离他一段距离的地方，李舜城正弯着身，双手撑着膝盖，大力喘气。另外两个国中生则是脸无血色地站在停车场入口处，看着这一幕。
    *
    刚好这时候阿辉店长回来，逮住另两个见同伴失风所以想要趁机开溜的学生，把三人都带入便利商店内训话一番。虽是国中生拙劣的恶作剧，但还是给店家造成困扰了，因此阿辉店长打了电话给学校的老师，让老师来把三个垂头丧气的国中生给领回去。
    面对老师与国中生的道歉，阿辉店长只说：「没事啦，饼乾还回来就好了。做事情前想一想，不要只是觉得好玩就去做，不然以后会后悔喔。」
    送走老师与国中生后，阿辉店长回到店内，笑咪咪地大力讚扬两人：「你们抓到小偷了呀，合作无间呢，真是太好了！梓邵，你明天也有值班吧，我请你们吃饭！」
    林梓邵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合作无间，但对于李舜城一瞬间的判断感到很惊讶。他怎么会知道那两个国中生还有第三个同伙？
    第二天，值班时的空闲时间，林梓邵忍不住问了。
    「李舜城，你昨天是怎么知道有第三个人，而且偷的东西其实在他那边？我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李舜城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地杵着，一动也不动，一时之间林梓邵还以为李舜城没有听到他的话。但过了一段时间，李舜城开口：「…这是很常见的手法，两个人进入店内，一个人拿小东西去结帐，另一个人趁店员结帐时不注意，将偷走的东西带出店外。」
    林梓邵猛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呀。」
    「但是他们是有想过，这种手法还蛮容易失误的，所以他们才想说走出店外以后，先把偷走的东西交给在外面等的第三个人，这样子即使第二个人被怀疑，也不会有证据。」
    「可是我根本没注意到有第三个人在外面，他躲在哪里？」
    李舜城抬起手，指了指便利商店的电动门与旁边大片窗户之间，有一根结构性的柱子。「我想他就躲在那根柱子后面，视线的死角。」
    林梓邵一看，确实，如果站在店内，尤其是站在柜檯前，不会看到那根柱子后面有人。「没想到他们有想到这一点，看来这几个学生以前有来过这里囉？」
    李舜城点头。「…印象中来过两三次，有时候是两个人，有时候是三个人。」
    那三个国中生似乎也是放学后骑脚踏车过来，所以每次都是穿制服，蛮显眼的，李舜城就是因为这样才记住他们的吧。
    「但如果他躲在柱子后面，你从柜檯根本看不到吧，你怎么知道有人躲在哪里接应？」
    「因为那个走出去的学生，动作很奇怪。」李舜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昨天的场景。「他走出去以后，没有直接走到放在停车场入口附近的脚踏车那边，而是消失在柱子后面一阵子。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看到他走向停车场入口，另一个人应该是刻意走在视线死角，所以我没有看到，可是你出去跟他讲话的时候，一瞬间我看到第三个人从你背后溜出停车场。」
    原来是这样。运用视线的死角，躲避店内工作人员的注意，而且趁林梓邵将注意力放在第二个学生的身上时，第三个学生赶紧溜出来。这三个国中生，手法虽然粗糙，但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嘛。
    不过让林梓邵更惊讶的是，这一次李舜城一口气讲了这么长一段话，显示出他不仅逻辑思考清晰，且观察入微。这个人或许过去家里蹲生活太久，跟人交际的技能降低到负数了，但他脑袋运转的能力可没有。
    「原来如此，你真厉害耶。」林梓邵张开一口大白牙，衝着李舜城笑嘻嘻地说。
    李舜城看着他，眼神有些莫名地闪动。「你笑什么？」
    「没有呀，我只是觉得，在这边工作蛮愉快的。」
    确实挺愉快的。林梓邵觉得还想再多跟李舜城聊一聊，感觉他会告诉自己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吧。林梓邵并不是讨厌跟人交谈的人，但他也有自觉，自己只是很会说表面话而已，但要他跟别人深入交心，免了吧。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却觉得如果对象是李舜城，似乎可以跟他聊许多比较深入的话题。
    「不过你体力好差喔，才跑几下就累趴了，这样不行啦。」
    「那该怎么办？」
    「不然你就去练习跑步，怎么样？从慢跑开始，然后我可以教你做一些简单的肌力训练，不用花钱的啦。」
    「喔？」
    「例如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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