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分号（下）

今天顾先生说的话，还是没人要相信 作者:东波

故事的分号（下）

　　    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王洋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好。
    是那种丢失已久的东西，突然回到身边的窃喜与感动，许久未能平息。
    这状态甚至影响到他的判断，连平常会刻意避免，委婉拒绝的告白场面，他都没能注意到，一听邻居家的妹妹找自己，没想太多就跟着对方走了过去。
    事后，本以为只是陪散步的他，在听见对方说出：「我喜欢你！」时，神情全是错愕。
    被小陈妹妹告白，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惶恐慌乱，下意识去寻找先前一直跟着自己的身影，担心这句话会被对方听见。
    不仅如此，在心神不安的情况下，他就连回答都失了平时风度。
    先是露出惊慌神情，再是跳针般反覆说着谢谢、对不起。
    他着急拒绝的模样，彷彿被小陈妹妹告白，是一件极为吓人，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果不其然，小陈妹妹看见他的反应，眼睛瞬间就红了，连追问后续都没有，哇的一声大哭跑远，速度之快，风一般捲进树林里。
    这情况简直要命！
    王洋伸长手，想拦人又不敢追，唯恐自己此刻的口拙会让一切雪上加霜，让小陈妹妹从此对告白有了心理阴影。
    心中忐忑，他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回到露营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能盼到小陈妹妹的身影出现。
    ……这孩子，不会自己跑到树林里做傻事吧？
    本就还没从先前诡异的状态缓过来，王洋思绪混乱，只想着该去找人，连去确认其他人有没有看到小陈妹妹，或找同伴一起寻人都没有。
    他糊里糊涂拿起到树林就会没讯号的手机，便大无畏地按照记忆中最后看见人的方向走去，一路笔直前进……直到一脚踩进大坑里，怎么伸长手脚都爬不出去为止。
    躺在积累厚厚树叶的泥地上，王洋仰望星空，怔楞许久，忽地哀号出声。
    「王洋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把小陈妹妹弄哭，又没找到人已经够差劲了，竟然还把自己搞成这么狼狈的模样。
    小树林角落的一个坑，太阳下山后尤其隐密的一个地方，也不知道他要等多久，才会被别人找到？
    用手蒙着脸苦笑，王洋知道自己心乱了，这半天做什么都没了规矩，胡捣瞎搞的程度跟顾易辰有得一拚，简直是来搞破坏的。
    但懺悔不到几秒，想到顾易辰的他，又因为回忆被唤醒，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顾易辰有没有听到告白？
    王洋其实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不敢证实，只敢反覆催眠自己，或许是因为之前突然被绝交，他有所不甘，才会对竹马过分在意。
    注视得久了，会比较重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是这样没错，只是单纯竹马情谊……」
    他正碎念着，想把这话灌入脑中，没来得及被接受的藉口，就被一声熟悉的吶喊悉数推翻。
    ──「王二蛋──你在吗？」
    心顿了一拍，寧静的树林里，王洋听见了顾易辰的呼唤，以及自己猛然急促的呼吸声。
    有种念头，伴随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正蠢蠢欲动翻涌着。
    在看到竹马带着手电筒，浑身发光朝自己摔来的剎那，王洋闭起眼，脑中只有一句话。
    ──我完了。
    什么冷静自持，全部见鬼去吧。
    ／
    王洋喜欢顾易辰。
    在旁人眼中，这件事或许不可思议，唯有他明白，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外人对王洋的评论，多是行事稳重，脾气谦和，说话温和缓慢，脸上老是掛着微笑，是个好哥哥……顾易辰与他，从个性到习惯，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但这样看来格格不入的他们，就算在年少最是衝动，脾气如火一点就炸的时期，除了情书事件外，楞是没吵过任何一次架。
    别人都说是他脾气好，才能包容顾易辰，任他拉着自己上天下海漫天尝试。
    却没人知道，他每每碰上顾易辰，都觉得对方像颗太阳，静悄悄地照亮了他只懂按部就班，平凡寡淡的生活。
    他喜欢看对方灿烂的笑，富有活力做每一件事，即便失败仍能说出努力过就绝不后悔的瀟洒姿态。
    也喜欢对方一旦发现自己做错事，会坦率道歉，偷偷在他包里放小礼物弥补，还以为没人发现，会暗自窃喜的憋扭行为。
    外人只知道他的胡来，但真正和顾易辰相处过的人，即便有时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也不会真的讨厌他。
    那样活得真诚努力的人，其实很有魅力，总能不自觉吸引大家目光。
    若不是那几年与顾易辰的疏离，王洋想，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无比怀念竹马在身边时，生活每一刻都塞满欢乐的感觉。
    很没出息的，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顾易辰的剎那，王洋除了感到恐慌，也有理所当然的释然。
    ──那是他的小太阳呀，栽了也不奇怪。
    但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能一切顺遂？
    还是别想了。
    王洋实在被情书事件弄怕，当时翻脸如翻书的顾易辰，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打露营回来，开始偶尔冒出疑似告白的话。
    但心动是一回事，多年被恶整的经歷，让王洋对顾易辰说的那些话，是一句都不敢相信。
    之前还一直说讨厌他的人，真的能突然变成喜欢？
    比起顾易辰也跟他一样，摔个坑能摔开窍，突然发现自己的真实内心。王洋更倾向于对方看了某部电视剧，深受啟发，于是演起了情境剧，不过刚好逮到自己当配角罢了。
    这想法很消极，他承认。
    但碰上顾易辰，他一颗心早被吓得脆弱无比，禁不起任何曖昧折磨。
    有好几次，他差点要顺着顾易辰的话，趁势说出：「我也喜欢你。」
    可话到嘴边，他又倔强地吞回肚里，装做对一切无知无觉，不敢洩漏分毫心思。
    每一回，他都跟自己说，再一次就好，如果顾易辰再跟自己说一次喜欢，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管这小浑蛋是不是在骗人，一概强迫人认下来。
    要小浑蛋不认帐，他就把人拽起来摇，用最严厉的语气警告他，身为一个男人，必须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但事情真的发生，他又怕自己的衝动，会破坏自从露营结束后，两人好不容易慢慢好转的关係。
    要是再惹顾易辰生气，会不会他又要收到对方的挑战信，说两人已经决裂？
    想东想西，他满脑子被顾易辰科普过的偶像剧情节，当中每一幕都是你死我活的撕逼场面，没一个好，没一个是他希望会发生的。
    越想越退缩，第一次讨厌起自己温吞个性的王洋，就在纠结中迎来了新邻居的出现。
    也迎来了……顾易辰再一次说出口的讨厌。
    王洋不敢回忆，当时听到顾易辰说：「我可是有一个小本本，专门用来骂王洋呢。」时，自己有没有撑住脸上的笑容。
    没事的。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安慰自己，幸好他之前有把持住，没急着回应顾易辰，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果然，顾易辰只是想到了新的挑战方式，要惹他生气而已，根本不是喜欢他，还好他没当真。
    按耐住邻近崩溃的情绪，王洋脚步匆忙，从那天返家开始，到后来好几个月，他不敢再跟顾易辰见面。
    是泥人也有脾气，王洋憋久了，真怕见到了人，自己会忍不住质问顾易辰：「这样耍人好玩吗？」
    这些年他口口声声许诺的喜欢，在沉乔回来后，为什么就不算数了？
    甚至于为了沉乔，他竟然连跟踪都用上了，他就真的那么害怕初恋对象被人抢走吗？
    怀抱着不满，王洋闷了好几个月，无从发洩的怨念越来越多，老想下一次再碰见顾易辰，非得痛骂他一顿，让他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让人不能接受。
    可计划大抵就是用来破坏的。
    王洋一切的气愤，在今天一开门，看见顾易辰傻呼呼睡在袋子堆的模样后，全消失在他的苦笑中。
    「你根本是专门来剋我的吧？」
    紧紧抱着怀中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可以说，仍在不停叨唸的顾易辰，王洋忍不住小小抱怨一声。
    这些日子，他真的是受够了。
    王洋本想忙碌一点，没了空间时间自然不会胡思乱想。
    可奔波一天回家，他发现这浑蛋完全没有想跟他联络的跡象后，心火反倒愈发控制不住。
    ──好呀！初恋情人一出现，连多放一点心思在别人身上都不肯了吗？
    以前会固定在他家门口凹造型的人，现在连路过都省了，这种差别待遇，王洋很难不多做联想。
    怨念如雪球，愈滚愈大，几乎要把王洋的耐心全数掩埋。
    偏偏这时顾易辰又自己冒出来，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喜欢，登时成为压垮了王洋理智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主角都主动把自己打包送上门了，就不要怪他较真，就算是逼也要逼顾易辰把告白当成真心话，好好负起责任来！
    他正牙痒痒地想着，毫无所觉的顾易辰，还致力于火上加油，郑重声明，「二蛋，我都计画好了，这些年来我收集的这些礼物和告白书，如果你不当圣诞节礼物收下的话，我就要直接拖去楼下垃圾场丢了，本大侠才不让你继续嚣张下去！」
    语气愤慨，看来这阵子也气得不轻。
    但王洋无暇揣摩竹马的心思，而是盯着身旁绑得牢固的黑袋子发楞。
    原来……这袋子不是准备离家出走的行李，而是礼物？
    他就说，怎么旁边会有那么多装着不明物体的黑色大塑胶袋，原来是顾易辰早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若是告白失败，道具当不成圣诞节礼物，就直接回收场见！
    王洋忍不住嚥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滑动，眼神死死锁在袋子上。
    那里面会是什么？
    是……惊吓还是惊喜？
    心跳若擂鼓，王洋不由松开怀抱，改向袋子伸出手，他想看清里头满载顾易辰真正心意的物品，会是什么模样。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即将碰触到袋子的瞬间，身后猛然传来动静，原来是隔壁邻居正要外出，发觉旁边有人影闪动，惊讶地偏头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常做这种事的缘故，顾易辰十分警醒，几乎是邻居才打开门，就推开王洋往前一扑，按照自己预先规划的逃跑路线，迅速溜进楼梯间。
    约莫是被吓醒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事，顾易辰脸色极度难看，整个人缩到门后想躲藏起来，偏偏又放心不下，便半趴在门板上，微微探出头，自以为隐蔽地偷看王洋的反应。
    没那么快的反射神经，被扔在原地的王洋，本还有几分被人逮个正着的窘迫，但对上顾易辰那一双飘来晃去，死活不敢跟他对上的眼，忽地一股笑意涌上，差点忘了自己原先在紧张什么。
    被两人遗忘在角落，邻居一脸茫然地问：「小洋，你要出门呀？」
    王洋点头，要不是有外人在，他怕是会被顾易辰直接逗笑，忙转过身和邻居打招呼，「是的，奶奶好呀。」
    王家的对门邻居是一对将近八十岁的夫妇，这时出门的是膝盖有伤的老太太，动作谈不上快，眼神也不大好。
    顾易辰刚才便是趁她摇摇晃晃走出门的几秒间，展现出极强大的爆发力，一个旋转跳跃缩到阴影处，才勉强逃过两人相拥的场面，被人撞见的下场。
    恰巧由于角度问题，顾易辰被王洋跟门板挡得严实，老太太根本没注意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在。
    指着堆成小山的袋子，她还以为那些是王洋要搬家，大扫除清出的东西，顿时惊讶又不捨，「我怎么没听你爸妈说要搬家呀？这么多垃圾，就你一个人处理吗？」
    王洋连忙解释：「没要搬家」
    边说，他看了一眼顾易辰的表情。
    果然，先前还在说早就准备好，告白失败就要把道具通通回收的人，正因为那堆东西被当成垃圾，而满脸不开心。
    但他大概也知道，会被错认绝大部分的原因，是他收拾东西时怕触景伤情，想起自己被王洋遗忘的这几个月，于是特别粗暴简单，把东西胡乱往袋子一塞了事，包装过分简陋所致。
    顾易辰与其说是气愤垃圾这说法，倒不如说，他是在恼怒自己的大意。
    他都设计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怎么就没想过要稍加装饰一下装礼物的袋子呢？
    嘴上说失败就要扔，但真的要拋弃，简直是在挖顾易辰心尖软肉，他根本捨不得。
    将懊悔写在脸上，顾易辰绷着脸，眼帘半垂，模样有些可怜，看得王洋目光柔软，手掌开开闔闔，有股念头蠢蠢欲动。
    深呼吸，青年驀然半侧过头，脸上掛着笑，一如那年顾易辰捧着糖果，想跟他分享自己体会到的甜蜜滋味时，那样灿烂温暖。
    他说：「不是垃圾。」
    老太太愈发迷茫，「不是？」
    在顾易辰猛然惊诧望来的视线下，王洋轻轻地说：「是……宝物呀。」
    是他走了十六年，中途迷路拐弯，跌跌撞撞许久，才终于有机会真正碰触的宝物。
    ／
    听着王洋的话，顾易辰忽然想起了，自己把情书写成论文的理由。
    那时的他总想，文字的力量或许过分单薄，不足以乘载他的心意，必须要写很多很多，才能完整描绘他的感情。
    但此刻的他，却因为短短两个字而心跳加速，指尖发颤，不能自己的乱了呼吸。
    原来呀。
    几个字，做了多少事根本不是重点。
    当那个人愿意伸出手，温柔捧住他那颗心，「顾易辰喜欢王洋」七个字就能装满全世界。
    装满这十几年来每个春夏秋冬，为了他而拥有的喜怒哀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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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怕，明天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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