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第46节

夜宴 作者:弱水千流

夜宴 第46节

      苍刑重重落地时已重新化为人形,他英秀的面庞脸色惨白,转头便吐出了口黑血,捂着胸口,眉眼间的神色却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很为惊诧。
    安安心疼得都要碎了,她看见帝君落下了云头,万丈紫光淡去,他跏趺坐于结界旁,双眸紧闭,嫣红的血水顺着唇角缓缓淌出。当即不顾灼痛,拿双手拼命拍打着结界壁,惊道:“封霄!封霄!”
    魔君开口想要说话,牵动伤处,顿时又吐出一口血来,半晌才半眯了眼,疑惑道,“你的真元……奇怪,你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
    小猫妖心碎欲绝,帝君的脸色苍白得像纸,显然伤得不轻。她双眸泛起丝丝赤红,心中同样感到十分不解。过去在三十六天,她亲眼目睹过封霄同苍刑打架,魔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今次竟然伤得这么重……他受伤了?他之前就受伤了?
    田安安眸子蓦地瞪大,想起几日前他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我也受了伤。”那时她丝毫不以为意,只以为他又是起了坏心眼逗她好玩儿……是真的么?居然是真的么?可是这四海八荒,谁能让他伤得受这么重的伤呢?
    “帝君……”
    脸上一湿,安安哭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她想昊天塔的第九重实在不咋地,他居然想在这里和她长相厮守,真不会选地方。这里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冷,她全身都冰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乌发如墨的玄衣青年长睫微动,徐徐睁开了双眼。安安眼睛肿得像核桃,喜道,“帝君?”
    他转头望向她,嘴角微微勾起个笑容。安安觉得晃眼,心道这厮不愧是六界第一绝色的美人,脸色这样难看都能笑得颠倒众生。
    只是这笑里头夹杂了一丝微微的落寞同数十万年积淀的寂寥,她没有说话,听见他的嗓音淡淡传来,“小猫,不要害怕,我有话跟你说。”
    她摇头,态度很坚决,“不听,有什么话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
    他的态度却比她还坚决,低声道,“危月之日,珈罗便会复生。我会为你打开佛光结界,待我羽化之后,你去太极宫,流光元君手上有我八成真元炼成的元丹,将它服下,珈罗必死无疑。”
    那头的魔君还在吐血,听帝君说完后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冲口而出:“封霄,你疯了么?就为了一个女人?”
    帝君凉凉瞥他一眼,“很奇怪?神魔之战和弥生池底的十万年,你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
    苍刑:“……”
    “都特喵的给我闭嘴!”
    田安安怒吼,侧目赤红着双眼瞪着封霄,咆哮:“你以为自己舍己救人很伟大么?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无私?”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番话,只是咆哮的时候泪如雨下,气势大减。
    言罢哭得几乎开始干呕,她伏在地上,双手淋淋血水不住地滴落,“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你还没有嫁给我,应朝山的窝棚也还没搭,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须臾,耳畔依稀传来梵音袅袅,西天之上,金色的佛光穿梭如流,须臾间便显化出了一道结界法印。帝君抬眸看天,安安定定地看着他,看见金色流光缀入他眼中,斑斓如星辰,像极她在应朝山第一次看见他,姿容清贵耀眼无双。
    她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忽然笑了,“哎,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
    封霄侧目,黑眸之中带着一丝莫名和浓烈的隐忍与痛楚。
    安安抬起袖子揩了把脸,别过头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然后笑道,“其实我真的特别想知道,你伤心起来是什么样子……这下终于有机会了。”
    “……”帝君眼底慌乱之色毕现,“你要做什么?”
    小猫妖仰起脖子,金色的佛光悲天悯人般拂过她身上的每一处,她含笑,面色从容而平静,抬手便祭出了定光剑,怔怔道,“终于不冷了。”
    回过头,她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问道:“死在定光剑下的妖,好像没有来世?”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等他回答,锋利的剑尖便直直刺入了胸口。
    天历二月十三,四海八荒的吃瓜群众都十分惊异。发生了一件纳罕事。
    凄厉的龙吟,响彻了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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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9.14
    第五十八章
    天历二月十三那一日,迄今回想起来,仍教太极宫的诸神有些恍惚。
    四位元君里头,流光的性子最稳重,记性也是最好的,据他回忆,那一天,确然是个够格载入八荒史册的大日子。只因那一年的二月十三,扳着指头细细一算,发生的大事着实是多得不胜举数。
    而在后来,这个日子也确实如众神所料,在六界各族的史册上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代的神族史官比起往几任,笔力同火候都明显不足,凡事总爱添油加醋自行脑补,是以,这一代的史册内容也记得格外冗长且繁复。关于这一段,珞玟元君嗟叹着打了个总结,觉得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帝君同苍刑在昊天塔中进行了一场恶战,恶战的结果好坏参半。好的是被养在帝后体内的女君残魂终于彻底灰飞烟灭,天下苍生躲过了一场大劫,苍刑也在这一战之后彻底消失,六界之内,无人知晓魔君所去何方。
    坏的是,帝后田安安,为诛杀自己体内的女君魔魂,以定光剑自戕,一剑穿心,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就此香消玉殒。
    风浪平静之后,日升月暮,天地间的秩序仍旧井然。这一场变故,在六界万万年的造化功劫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仿佛一粒雨珠没入汪洋大海,终将淹没在神族太过漫长的一生当中,最终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消失,变成史册上冰冰凉凉的寥寥数字。
    流光元君还记得,危月之日,也就是昊天塔之战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在三十六天正天门处等帝君带着他们的帝后回宫,操办翌日的婚宴。然而,最终回到太极宫的,却只尊神一人。
    帝君终究是帝君,纵是历经了一场恶战也不显半分狼狈。眉眼清冷,神色平静,双眸之中的目光清正而冷漠,仍旧遥遥若孤山之绝立,与往常并无丝毫异样。
    元君们只顾往尊神身后张望,却半天不见那只嘻嘻哈哈的小猫妖。心中倍感诧异间,旭良元君略一拱手,朝尊神试探道:“帝君不是去接帝后了么,明日便是大婚了,帝后……暂时还不回来么?”
    帝君怔愣良久,漠然的黑眸中才浮起一丝淡淡的茫然,抬眼直视前方,低声道,“帝后?是了,明日才是大婚,她说的没错,我与她还没有成亲。”
    太极宫的人哪里见过尊神这样的表情。好歹涤非心思剔透,见帝君这般反应,又回想起数日前帝君将元丹交给她同流光时交代的话,前后思索,顿时眉头紧蹙,嗓音出口竟微微发起颤来,“帝君,帝后她……她可是有何不测?”
    封霄的神情波澜不惊,只嗓音极淡地说了四个字,“小猫死了。”
    话音落地,几人都怔住了,愣愣的回不过神。须臾,珞玟别过头低低抽泣起来,旭良强自稳住心神,又一揖手,道:“大婚的请帖都已散出去了,不若吾等立时便去将请帖都撤回来,就说婚事有变。”
    不料帝君却侧目看了他一眼,眸色极冷,“为何要撤回?”
    四位元君猛地抬头,面色惊痛且疑。又见尊神轻轻笑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变得极其温柔,轻声道,“小猫爱热闹,排场越大越显得有钱的,她便越喜欢。明日的婚宴如常操办。”说完径自提步,回太极宫去了。
    二月十五这一天,不愧天族翻黄历翻出来的黄道吉日,天擦亮时分便有艳阳高悬,织彩虹的仙子广袖飘飘穿梭于云头,斑斓霞光美不胜收。
    太极宫中四处张灯结彩,因是龙族的尊神大婚,四海八荒中,凡是受邀的宾客便没有一个不到场庆贺。宴是小猫妖最神往的大宴,排场亦是小猫妖最中意的大排场,太极宫诸神为了彰显自家帝君的肥厚家底,甚至连宴客用的杯子都拿夜明珠来精雕,出手之大方之阔绰,瞬间将用羽光神玉镶请柬边的鬼君一家给比了下去,荣登“四海八荒首富”的宝座。
    只是美中亦有不足。
    整个一场婚事,从头到尾,那位已在六界之中传得神乎其神的小猫妖帝后,却始终不曾露面。不过众人纳罕归纳罕,私下议论纷纷的也有,却无一人向帝君问及帝后去向。
    金銮椅上,身着绛色喜袍的尊神面容平静,侍宴的是小胖子晏伽,他一面偷偷抹眼泪,一面咬紧牙根不哭出声来,只一杯复一杯地替尊神斟着冰泉酒。
    彼时,太极宫花苑的墙角处,应常羲抱着一坛子烈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后直接在花田里哭得昏死过去,直到第二天才被扫地的小仙官儿发现,给四仰八叉地抗回了应朝山。
    当晚,宴未过半,封霄便只身一人离宫去了昆仑山。其后,整个六界都知道了小猫妖田安安成了封霄帝君的帝后,整整三百年,帝君再没回过九重天。
    是日,凡界正值寒冬雪化,万物沉睡了整个隆冬,被初春的纷纷细雨一浇,全都转醒过来。
    东天方向,踩在云头上的梓微上神掐着指头细细一算,发现今日距离他同封霄上一回见面,只相隔不过三百年。这个数,对于时常几千年都不联系一下的两位上神来说,着实是很新鲜。
    梓微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和帝君的友情,可能,也许,肯定又深厚了那么一丢丢。
    祥云溜溜飞至应朝山停下,梓微捏了个诀跃下云头,举目四顾,但见周遭青山绿水仙泽袅袅,紫气冲天蔽日,浓得隔了百八十里地都能轻易瞧见。神君悠悠含了个笑,在小径之上分花拂柳,不多时便望见了一个石门洞府。
    梓微驻足仰头观望,看见石门上方的匾额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一看就是用小树枝写的:猫咪洞。
    神君知道,通常情况下,凶禽猛兽都有在自己的门匾上烙下牙印爪印的习惯,以作威慑之用。譬如说,方才一路行来,他看见白虎的门上是个虎爪印,黑熊的门上是个熊爪印,灰狼的门上是个狼爪印。
    而眼前的这个门上,则是十分清新脱俗的一只猫掌印。圆嘟嘟的一只,看上去仿若一朵盛开的小梅花。
    梓微摸着下巴开陷入了一番思考,一面思考一面进了这个洞府,口里十分好奇道:“说来,你搬到这儿也有三百年了,门口那个印儿……”神君朝石洞大门抬了抬下巴,“怎么不摁个龙爪?”
    虽是一处妖洞,洞府内却布置得极其雅致。
    门口处摆着一方古玉香鼎,绕过六扇屏风,显出几条四通八达的内道,石壁上以夜明珠照明,淡雅幽芒交织,将整个洞府映得彷如白昼。循着一条摆了好几盆硕大血珊瑚的小道朝里走,隐隐闻见清冽怡人的檀香。
    梓微伸手拂开重重帷帐,看见床榻边上坐着个一身玄色长袍的高大男人,侧颜清冷俊美,一头如墨青丝随意地挽起。听见脚步声,那人却眼也不抬,垂眸淡道,“你是来跟我讲冷笑话的?”
    神君悻悻一笑,摆手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说着探首一瞧,看见床帐半遮下来,看不清榻上的人,只能瞧见男人骨节分明的五指间握着一只纤白的小手,指尖软软地垂着,像是没用半分力。
    梓微观望一阵后敛了笑容,蹙眉沉吟道,“帝君,你这心肝儿不大好使啊,三百年了,怎么还没醒?”
    封霄侧目,瞥了他一眼。
    神君被尊神瞧得一阵干咳,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的小猫么?上回,她在昊天塔中以定光剑自绝,心脉同元神都已消陨,若非你分过去半颗龙心,这小猫妖是铁定救不回来的。”
    封霄没有言声,视线定定落在榻上的绯衣少女脸上。她双眸紧闭,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几乎不可闻。
    “她累了,多睡会儿也好。”他低声道。
    梓微的神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复杂,沉吟道,“帝君,若是他永远都醒不过来呢?”
    “那我就一直在这儿,陪着她。”
    ***
    小白猫醒在一个春风十里的日子。
    彼时,距离天族的封霄帝君迁居应朝山,已经过了整整四百年。这一日,将好是白虎大王的儿子白虎小大王四百岁的生辰,依照应朝山惯例,哪家过生日哪家就办招待,是以,向来很豪气的大王再度豪掷千金,摆了坝坝宴,请应朝山以及附近好几座山头的精怪过来吃酒。
    如今,四海八荒的每个人都知道,三十六天的封霄帝君已入赘到了应朝山的猫咪洞。是以,这座原本鸟不拉屎鸡不下蛋,见天儿也见不着一朵祥云一溜紫气的小山头,霎时间声名大噪,在八荒名地排行榜上一天比一天窜得高,如今已高居第三,成为了仅次于昆仑同青丘的仙乡福地。
    对此,山大王白虎十分开心,认为巡山喵夫妇对家乡的建设做出了杰出贡献,于是便趁着儿子过生日之际,送了几百条东海肥鱼到巡山喵大人府上。
    其时,面对着堆积如山的东海肥鱼,帝君沉默了良久,然后拎起其中最肥的一条,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脸皮薄心肠软,白虎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且不忍心拒绝。这条就红烧,如何?”
    他话音落地良久,寝居内却始终无人应话。榻上的小猫妖仍旧紧闭着双眼。
    尊神旋身,拎着鱼朝厨房不紧不慢地去了,头也不回道,“不说话就是默认。”
    应朝山的四百年,封霄对做鱼这门技术已掌握得极其熟练。过去在太极宫时,厨子们都知道帝君有洁癖,烹鱼时,都是他们先将鱼杀了剖好,再请帝君掌勺下厨。如今,帝君心里其实有几分动容,没想到来猫咪洞小住,能把自己多年不愈的好洁之癖给治个七七八八。
    点了火,帝君俊美的面容沉静而漠然,修长的十指轻车熟路地下料炒料,香味儿顿时从锅里飘出老远。
    正是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娇娇软软的嗓门儿,“喵……”
    封霄黑眸之中眸光微闪,指尖轻微地颤动,怔了许久。半晌,他垂眸,看见自己的云靴边儿上不知何时蹲了只通体雪白的小白猫,小小一只,全身小白毛蓬松而柔软。她十分乖巧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小尾巴翘得老高,摇来摇去,一双大眼眸子亮晶晶,定定地盯着他……锅里的鱼。
    他手上的动作骤然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白猫觉得很饿,闻见香味便跑了过来。她仰高脖子,看向自家的小灶台边儿上立着的硕大一只,见他盯着自己都不做鱼了,顿时疑惑地喵喵两声,伸出只粉软粉软的小猫掌戳戳他的大长腿,“会做饭的男神,好饿。”
    “……”封霄扬了扬眉。
    不多时,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新鲜出锅,小白猫眼睛圆瞪,粉嫩的小舌尖不停地舔着嘴巴,口水哒哒地往下滴。她蹬蹬后腿,灵巧的小身板儿一跃而起,轻轻盈盈地便跳上了灶台,正待大快朵颐,毛茸茸的小身子却被一只大手捞了起来。
    看着越来越遥远的鱼,安安快哭了,两只小猫爪无助地在空中挠啊挠,“喵?”
    帝君一把将她抱了过来,大掌托着她软软的小屁.股,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小白猫呆呆地盯着这张着实好看的俊脸,羞羞地往后躲了躲,小猫脸微红,“呃……这位神仙,干嘛凑这么近喵?”
    封霄略微皱眉,“你叫我什么?”
    “……不是男神么?”小白猫巴巴地抱紧自己的尾巴,试探着道:“男仙?男妖?男怪?呃……你总不会是女的吧?”
    帝君眸色霎时沉了一片,静默良久之后才开口,嗓音低哑道,“你不记得我了?”
    小猫妖一副疑惑地样子看他,歪着小猫脑袋将他认认真真打量了好几遍,小猫掌摸着下巴道:“可是,我不记得我们以前见过啊。”然后想了想,又非常认真地补充一句,“如你这般四海八荒的第一绝色,若是见过你,我没理由不记得啊。”
    话音落地,封霄挑眉,漆黑的眸子里一丝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未几,他面色已淡漠如常,将她和红烧鱼一起放到了小石桌上,“没什么,你可能失忆了。先吃东西吧。”说完在一旁闲闲地坐了下来,仍直直地瞧着她。

夜宴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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